遠近高低,交通尖峰時刻左右前後車水馬龍,彌漫著一抹污染的身影,右前斜上方紅綠燈更替閃爍,綠色的道路名稱指示。一種畫面。
眼前是一片方型的擋風玻璃,左上角綴著今早才發現該死的鳥屎,雪弗蘭轎車的老舊收音機下方鑲嵌著新式的光碟播放機,介面上淡淡的藍光,音響小幅震動,馬克斯洛奇的節奏和比利泰勒的音符勾勒爵士氣味,氛圍堪稱浪漫。一種畫面。
俯視整個市中心的街景,辦公大樓是活跳跳的經濟心臟,幫浦車流傾洩向馬路,距離遙遠而可以忽視巷弄間的齷齪勾當和人行道磚瓦間縫隙裡的菸蒂,一幅驚心動魄的城市全景,燈光明亮的程度宣示著這是一處沒有夜晚的所在。一種畫面。
時空環境的解讀端看站立的角度,該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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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一疊滿滿的課本,我離開因時間限制而鎖上大門的教室,踏著晚上七點的腳布通過深暗的廊道,高三那一間教室彷彿從沒歇息過,門外始終刺眼的透出教室專用的白色日光燈。我早已習慣在放學後到這一間教室來念書,為的是因為學校開放三年級學生準備學測而全天不間斷開放的讀書空間。
一列列平行黑板的座位整齊乾淨,垃圾筒藏在木頭質地的櫃子裡不透一點臭氣,呈現三角形的空間,遠離門口的一端是長形的桌子讓學生可以聚集討論或者自習的地方。我背著書包橫跨教室,瞥見書桌抽屜裡一疊疊的考卷課本,預見即將是卻還不屬於我的考生生活。雖然已經來過這裡很多次了,但是看到的人始終不外乎是固定的幾個不熟的學長,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不屬於我的陌生卻又熟悉的空間。
一切的裝飾和貼在牆上的照片,背後藏著許多故事而顯得那麼奇特,黑板上提示大考來臨的日期和僅存的衝刺天數,我的眼底,彷彿這一總總是另一種生物的生存模式,有趣新奇卻不令人嚮往。處在這樣一個非我的時空下,我日復一日習慣選擇相同底端角落的位置,鮮少與人交談,只埋頭專注在手上的書本和習題。我可以明確指出教室內布的擺飾表象和空間幾何構成,桌椅七乘四清一色款式,其中有的在椅背上掛著塑膠袋,裡面裝著沒帶回去的雜物,桌子底下擺著為體育課準備的球鞋,偶爾會有幾張考卷隨著電風扇飄落,上面寫著我依稀聽過的名字。全部的無生命的構成,和我中間隔著是活生生卻從不相識的人們,像是我看到的全都被抹上了一層人的靈魂,熟識卻從沒熟悉。夏天的冷氣持續轟隆隆地叫囂。
二零一二的夏天,我正式升上的高三,進駐原本屬於另一群人的教室。
暑期輔導如火如荼的展開,滿腔積極向上的熱血促趕著我奮發念書,準備面對即將來到的大大小小的考驗。第一天踏進那一間相同教室時看到的是一圈圈熟悉的同學,簇擁著共同的話題,有的看起來不知道是昨晚沒睡好還是對於暑假還要上課提不起精神,也有人手上把玩著藍色的木吉他,隨意撥弄,整個畫面構成青澀的高中眾生像。
我的座位坐落在講台前方第二個,經過一番整理和布置,我的三年級學習生涯正式在此處扎下厚實的根。黑板上寫下的字句一筆一劃都清晰可見,老師手指上沾染的白色粉筆粉末順著指紋形成豐富的圖像,偶爾在講課激動處飄落一點雪花的樣子。我的抽屜裡塞著新拿到的課本,每天下午留下來密集考試的卷子,筆畫紅色的痕跡裡還依稀可見我為了一次次考試痛下的決心和駭人的毅力,透明的桌墊下空無一物除了一張利百代黃色便條紙,提醒自己尚未確應該要完成的進度和功課。
七乘四的座位構成一個獨立於教室空間座標系,意義由所屬的同學定位,我可以因為看見哪張桌子上有一個粉紅色透明的水壺判斷這是屬於他的座位,桌上的口水漬應該是上課無意間睡覺留下的痕跡。後方原來的辦公桌淪為桌上型遊戲模擬的古戰場,遺恨失吞吳的歷史重演,借東風一點也不神奇,不過一張手牌的功能。
晚上七點,我又抱著書堆坐上我以前高二時常坐的教室底端的位置,準備戴上耳機攻克中國史的隋唐篇章。「啊!」赫然驚覺我的遲鈍不敏感,這是一個習慣的舊位置卻已經不是那一個位置,也可以說這一間教室已經不是那一間教室。我已經在這樣個空間中占有了固定的席位,相對位置漂移,窗戶反光的角度驟變,剛剛的夕陽直射「我」的椅背。時空與個體相互交融涵化,舉手投足間我也成了另一個不同的人,某種程度上共有這一個軀殼。所有的物件在這樣介質性的時間點意義呈現愈發清楚,屬於我,不屬於我,集合的概念歸類劃分周遭的世界。定義角落的這個位置,不自覺開始用相對我座位的「右手端」,而不是從門口看進來的最內側,方向的轉型不能用單純的三角函數和幾何去詮釋。但我想就算用上所有現代數學領域工具也沒法解釋這樣的系統變化。外面光線這樣的折射角度下,西沉的不只是橘紅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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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巨流大力沖刷帶走事物的意義,岸邊的人定眼一瞧發現生活經驗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空間知覺轉化。空間一詞或許略嫌狹隘,但這是一個最直接體驗的途徑,好比相對論修正後卻不改古典物理中的力學熱力學的簡化定律,也正是同樣的原因。顯微鏡下的細胞,隨著調節輪模糊清晰模糊清晰,光線引領著我的視線,對於微小世界的解讀端看我俯視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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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將焦點放在單一的畫作、筆觸、顏色、歌曲、樂句、音階、書籍、文章、句子、單字,資訊接收者聯結自身的絕對世界經驗,嘗試將其納入當下符合一己邏輯的體系中。我好像可以慢慢釐清自己看這個世界的角度,只要搞清楚一些關鍵的條件。層層相疊,火成岩截切可以是穿越時間限制的概念突變,未來的科學家試著用方程式解讀人類的心智。一切的一切好像已注定,即使是最新奇的觀點也不過是經驗的累積沉澱,不!我卻想要跳離一個既定的束縛,試著快速轉換角度,只為得不想忽略任何一個細節,最後我暈眩了,好像電影裡失焦的手法,視線模糊中有大大小小黃色紅色的光點。
光的訊息被解讀,構成眼前萬紫千紅的花花世界,不同空間知覺是不同時空的產物。